文/王蒙

 

　　大暑即日，芳邻有邀。面南倾身所向，直驱长安天子峪口。

 

　　凡村道边，农妇码篮，大小筐内，青仁汗菜，马齿苋菜，剪根梳英，整齐堆摞，兜售野田野蔬。景状除服饰入时，尽现关中言语，行态与古无二，村姑樵嫂憨笑，莫不若先民容颜，淳朴致乡土同味，爽直可历数千年教化。

 

　　今之郊游实因谒访，三四年前寒冷料峭，时近岁末，与众友欣奔终南山下百塔寺以心驻佛宇。天南住持邀至寮房，闭门户，煎热茶，一阵折腾，滚烫赤汤潦烟眼前，几盏下肚，腹鸣脘暖，神轻气畅，精神头一时复燃。

　　机锋巧语于你我之间的问答，释惑解义的心中疑题，请教于百衲。住持年岁尚浅，然款款道来的佛家认知，却平铺直叙又透悉历历，大有洞穿人世，深凿历史。语对众生，俨如佛现，闻者钦佩，智者修为至此，何可论长幼之龄哉！足见佛宗启慧，大道至简，虽低语徘徊，实乃香缭心田，状似怀璧，满盈尽揽，所得沁心，嘘嘘而叹。大千世界，浓缩人生，吾等累累生民，营营宵小。其百塔寺不过一亩三分地，环南山之北麓。大殿面对青山临座，斜坡厦子房据门而俯就，加之前述茶寮，当然是香台袅袅和着淡淡茶烟，添助些许佛门禅意，在娓娓动听的宣化中，冥冥无声，坛主自注观音护法神水，洒落聆听者幻为普渡，皆低首自省似的，诚恳双眸或期待更清心明目，禅定时空，眼神里般若多心，诸常物件尽视为得道法器，通療身心。一个个如痴如醉，一个个缥然若遇仙，非吾所提，忘形销影，喟叹人不重生，欲改辕换撤，另辟新生！

 

　　聚院落，空间不大，仅前后挪步，都笼罩在一双高大入云麾，挺拔如华盖般的松冠下，针叶铺地，厚有或寸，可拢为蒲团，森森然，步履其上悠悠然矣。最可道来，即后院上千年的银杏树，一根多枝，形态壮观，俯视周遭阡陌，吾等仰视而不得冠顶，却如戮天之大戟也！

 

　　十里八乡，善男信女以邻圣树而载福，以食仙果而寿康，享古遗物之胜迹，遐思千年农庄，各位亲们历数见闻，矫言正视，旁观者目递情怀。

 

　　一天长短，限于知，识，迎朝即往，送暮徐归，藉唐诗谱图，覆今人留恋。

 

　　望山，其澹澹孤旅，每个人襟带预设，于岚云翩然飘起，南山此刻如黛，横亘天地间，思路未断，出寺门听咯吱声，脑袋里迸出钟罄声，嘿嘿或浊听了。